清晨六點,我背著褪色的帆布包站在站臺,看一班綠皮火車噴著白霧駛入視野。車窗上凝著昨夜的霜,像誰隨手畫下的星圖。列車員吹響哨子,鐵軌與車輪的碰撞聲里,我忽然想起背包側袋里那本皺巴巴的詩集——扉頁上還留著去年深秋的銀杏葉,葉脈間寫著:“有些遠方,必須用腳步丈量。”
一、風是自由的信使
火車穿過晨霧時,風從車窗的縫隙里擠進來,帶著北方曠野的涼。它掀起我的發梢,又偷偷翻動書頁,停在聶魯達那句“像云朵一樣生活”上。鄰座的老者正在剝橘子,果皮裂開的脆響混著風的低語,竟像某種古老的民謠。
我常想,風或許是盡職的信使。它掠過草原時捎來牧羊人的歌謠,穿過山澗時沾上溪水的清甜,后把所有故事揉進我的衣領。在敦煌的戈壁灘,我曾追著沙塵暴跑,看風把千年前的駝鈴聲卷成漩渦;在洱海的漁船上,我又被濕漉漉的風撲了滿懷,它說:“你看,浪花正在寫一首透明的詩。”
而趕路的人,從來都是風的同謀。我們帶著滿身塵土與故事,從一個站點奔向另一個站點,像候鳥追逐季節,又像蒲公英相信風的承諾。
二、云是天空的備忘錄
午后三點,火車鉆進一片云海。陽光被揉碎成細小的光斑,在車廂里跳起圓舞曲。我仰頭望著窗外,云朵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形——剛才還是蓬松的棉花糖,轉眼就成了拉長的絲絮,現在又聚成一座飄浮的城堡。
在西藏的納木錯湖邊,我見過震撼的云。它們低得仿佛觸手可及,卻永遠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。藏族阿媽說,云是神靈寫給大地的信,落款是彩虹。我躺在草地上,看云影掠過牦牛的背,又悄悄爬上我的筆記本。于是我在空白頁畫下云的輪廓,旁邊寫:“今日晴,云朵如未拆封的信箋。”
而寫詩的人,從來都是云的知己。我們用詞語捕捉轉瞬即逝的美,像收集露水一樣珍藏那些飄渺的靈感。有時整頁紙只寫著一句:“云走了,但影子留在我心里。”
三、趕路與寫詩的辯證法
背包里的筆記本漸漸變厚,每一頁都夾著不同的“證據”:一張火車票根,上面沾著方便面的油漬;幾片干枯的楓葉,葉尖還留著某座山的氣息;甚至還有半張用咖啡漬畫的地圖,標記著迷路時偶遇的桃花源。
有人問我:“總在路上的生活,不會累嗎?”我笑著指向窗外——此刻我們正穿過一片向日葵田,金黃的花盤全部轉向太陽,像一群虔誠的朝圣者。“趕路是身體的流浪,”我說,“但寫詩是靈魂的定居。”
確實,那些在青旅里聽雨的夜晚,在異鄉街頭迷路的清晨,在陌生語言中突然聽懂一個單詞的瞬間,都是詩的胚胎。我們用腳步敲開世界的門,又用文字把見聞釀成酒。就像三毛在撒哈拉用駱駝頭骨裝飾家,我們在每一程風塵里,都為自己建起一座精神的博物館。
四、在人間趕路,向云端寫詩
黃昏時分,火車駛入一片杏花林。粉白的花瓣撲簌簌落在車窗上,像一場逆行的雪。我摸出筆記本,在新一頁寫下:“第127次遷徙,行李超重5公斤,其中3公斤是未寄出的信,2公斤是曬干的月光。”
鄰座的老者突然開口:“姑娘,你這一路都在寫什么?”我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,云正在燃燒成橘紅色。“寫風經過時的形狀,”我說,“寫云散去前的后一秒,寫所有被腳步驚醒又撫平的塵埃。”
他笑了,從包里掏出一個鐵皮盒,里面整整齊齊碼著車票、郵票和干花。“我走了四十年,”他說,“原來我們都在做同一件事——在風里趕路,在云里寫詩,只不過有人用腳,有人用心。”
夜色降臨時,我合上筆記本。后一頁還留著空白,但我知道,明天當風再次掀起窗簾,當云在窗外重新排列組合,新的詩句會自動生長出來。因為趕路的人永遠在路上,而寫詩的人,永遠相信下一個轉角會有更美的韻腳。
后記
列車緩緩進站,站臺的燈光像一串散落的星星。我背起包走向出口,忽然聽見身后有人輕聲念:“在風里趕路,在云里寫詩……”回頭時,只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,和飄散在空氣中的半句詩。
但那已經足夠。
畢竟,所有未完成的詩,都在下一程風里;所有未抵達的路,都在下一朵云中。